浓郁的雪茄烟雾，像一层流动的纱，模糊了亚瑟·冯·海因里希那张因震惊而扭曲的脸。

“收账的人。”

这五个字，从陆寒嘴里吐出来，轻飘飘的，却像五座大山，轰然压在亚瑟的心头。他看着陆寒怀中那个巧笑倩兮、风情万种的红裙女人，看着她用纤长的手指，弹掉陆寒肩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那动作亲昵得仿佛他们本就是一体。

一种被彻底看穿、被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屈辱感，混合着对未知力量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亚瑟的喉咙。

“你……你到底是谁？”他再一次问出了这个问题，声音却已不复之前的傲慢，只剩下无法掩饰的颤栗。

陆寒没有回答他。他只是将目光，缓缓移向了不远处，那个因为他刚才的举动而脸色煞白、嘴唇紧抿的苏沐雪。

那双清澈的眼眸里，此刻盛满了复杂的情绪。有震惊，有不解，还有一丝……被刺痛的受伤。

陆寒的心，被那眼神看得微微一窒。

他知道，刚才那一幕，对她的冲击有多大。他将秦妖揽入怀中，不仅是为了震慑亚瑟，也是在用一种最残酷的方式，在她和自己之间，划开一道鸿沟。

他必须这么做。

接下来的港岛，将是一片血雨腥风的战场。他不能让她再像现在这样，毫无防备地暴露在敌人的枪口之下。只有让她对自己产生怀疑，产生距离，她才会远离这个漩涡的中心。

这是他能想到的，最笨拙，也最有效的保护方式。

可当他看到她那黯淡下去的眼神时，他的心，还是像被针扎一样疼。

“亚瑟先生，”陆寒强行将目光从苏沐雪身上移开，重新落回亚瑟脸上，声音冷得像冰，“我的耐心，是有限的。现在，我给你两个选择。”

他竖起一根手指。

“第一，把苏沐雪，安然无恙地交给我。然后，你和你的人，立刻滚出港岛。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又竖起了第二根手指，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杀意如实质般流淌。

“第二，我亲手把你，和你身后那个所谓的‘清道夫’小组，从这栋楼上，扔下去。”

整个餐厅的温度，仿佛又降了几度。

钱明拎着那把骨瓷茶壶，嘿嘿一笑，对着僵在原地的皮特说：“兄弟，听见没？我们老板脾气不好。我劝你啊，还是选第一个。毕竟这维多利亚港的风，虽然好看，但要是从二十八楼吹下去，可就没那么舒服了。”

亚瑟的脸色，青白交加。

他毫不怀疑陆寒话里的真实性。这个男人，是个疯子。一个敢在京城掀翻白宇飞，敢在港岛正面叫板李家的疯子。

他什么都做得出来。

可就这么灰溜溜地走了，他无法向父亲交代，更无法向共济联盟交代。

就在他骑虎难下之际，一直安静坐在旁边，如同局外人一般的李紫曦，忽然开口了。

“亚瑟先生。”她的声音依旧软糯，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威严，“这里是半岛酒店，是我李家的地盘。我不管你们有什么恩怨，但在这里，就要守我的规矩。”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亚瑟和他身后的皮特。

“我的规矩就是，我不喜欢在喝早茶的时候，闻到血腥味。”

这句话，给了亚瑟一个台阶，却也断了他动手的念头。

在港岛，没人敢不给李家面子。

亚瑟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怒。他知道，今天的牌局，他已经输了。从陆寒叫破阿武身份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失去了所有的主动权。

“好。”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脸上重新挂上了那副虚伪的笑容，“既然李小姐开口了，这个面子，我不能不给。”

他看了一眼苏沐雪，又看了一眼陆寒，眼神里的怨毒一闪而过。

“陆先生，你赢了这一局。不过，游戏才刚刚开始。希望下一次见面，你还能有今天这样的好运气。”

说完，他不再停留，带着皮特，转身就走。

那背影，狼狈得像一只夹着尾巴逃跑的狗。

随着亚瑟的离开，餐厅里那股令人窒息的压力，终于消散了。

钱明长舒了一口气，把手里的茶壶往桌上一放，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端起自己的枸杞茶就猛灌了一口。“妈的，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今天真要在这儿开片儿呢。”

秦妖从陆寒的腿上站了起来，她理了理自己红裙的褶皱，冲着陆寒抛了个媚眼：“陆老板，我的演技，还不错吧？有没有考虑给我颁个奥斯卡小金人？”

陆寒没有理会她的调侃。

他站起身，径直走向了苏沐雪。

苏沐雪还站在原地，她看着陆寒走近，嘴唇动了动，却什么都没说。刚才陆寒和秦妖那亲密的一幕，像一根刺，扎在她心里，让她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去面对他。

“我们走。”陆寒的声音，恢复了往常的温和。

他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披在了苏沐雪那略显单薄的肩上，隔绝了餐厅里那些若有若无的探寻目光。

苏沐雪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外套上，残留着他的体温，还有一股淡淡的，混合着雪茄和另一个女人香水的气味。

这味道，让她感到陌生，也让她感到委屈。

她没有反抗，只是默默地跟着他，向外走去。

钱明和秦妖对视了一眼，也跟了上去。

一直到坐进李家派来的那辆加长版劳斯莱斯里，苏沐雪都没有说一句话。她只是安静地坐在角落，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仿佛要把自己藏进那片光影里。

车内的气氛，压抑得可怕。

钱明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急得抓耳挠腮，却又不敢开口。

最终，还是秦妖打破了沉默。

她从手包里拿出一面小镜子，补着口红，看似漫不经心地说：“苏小姐，你别误会。刚才那只是演戏，为了气走那个洋鬼子。我跟你们老板，可是清清白白的生意关系。”

苏沐雪闻言，缓缓转过头，看向秦妖。

她看着那张美得极具攻击性的脸，看着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桃花眼，轻声说了一句：“谢谢你。”

她知道秦妖是在帮她解围，但不知为何，这句解释，并没有让她心里好受多少。

因为她看得出，陆寒对这个女人，是不一样的。

那种默契，那种游刃有余的配合，不是演戏能演出来的。

“苏姐。”陆寒终于开口，他的声音有些疲惫，“这次的事，是我的疏忽。我不该让你被卷进来。”

“不怪你。”苏沐雪摇了摇头，她看着陆寒，“是我自己……太想为我爸做点什么了。”

一提到父亲，她的眼眶又红了。

陆寒的心，又是一阵刺痛。他伸出手，想去握住她的手，却在半空中犹豫了。

就在这时，一只涂着蔻丹红的手，忽然从旁边伸了过来，一把抓住了陆寒那只悬在半空的手，然后，不由分说地，按在了苏沐雪的手背上。

是秦妖。

“哎呀，你们俩真是急死个人！”她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有什么话就不能说开吗？一个闷着，一个猜着，好玩吗？”

陆寒和苏沐雪都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一愣。

当陆寒温热的掌心，覆上苏沐雪冰凉的手背时，两人都像是被电流击中一般，身体微微一颤。

苏沐雪下意识地想把手抽回来，却被陆寒更紧地握住了。

“别动。”陆寒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相信我。”

这三个字，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苏沐雪看着他那双深邃的眼睛，那里面，有疲惫，有歉意，却没有半分虚假。她那颗纷乱不安的心，竟奇迹般地，慢慢安定了下来。

她轻轻地，点了点头。

车子一路疾驰，最终停在了一家安保严密的五星级酒店门口。

“我已经在顶层给你们包下了总统套房。”秦妖收回手，重新恢复了那副慵懒的模样，“这里绝对安全。接下来，你们是打算先休整一下，还是……”

“不休整。”陆寒握着苏沐雪的手，没有松开，“老钱，你陪苏姐先上去。林曦应该已经把梁文生教授的资料发给你了，你研究一下，想想怎么接触。”

他又看向秦妖：“你，跟我走。”

“去哪？”秦妖挑了挑眉。

“去收第二笔账。”陆寒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白敬亭不是喜欢玩阴的吗？那我就让他看看，什么叫真正的，釜底抽薪。”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林曦的号码。

“林曦，辉耀科技的赵志勇，现在在哪？”

电话那头的林曦愣了一下，随即飞快地报出了一个地址：“老板，根据情报，赵志勇半小时前，刚刚抵达港岛，入住的是四季酒店。同行的，还有他那个被打断了手的儿子，赵瑞。”

“很好。”陆寒的眼中，闪过一丝猎人般的光芒，“帮我约他见一面。就说，我想跟他聊一聊，关于辉耀科技，被巨鲨资本恶意做空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