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传令兵骑着快马来报,陈度这边刚知晓,在自己后卫身后大概四十多里的地方,高敖曹发现了柔然前锋零星斥候小队,并且发生了小规模战斗。
而自己这边已经出发一天有馀了。
换句话说,这本来应该是在意料之内的事,
因为本来柔然阿那瓌大军就在朝着怀荒这边前进,自己现在已经离开坞堡差不多两天了,离开坞堡三十多里路,此时在坞堡往北方向十多里的地方出现柔然大军斥候小队,本就是预料之中。
倒是高敖曹,原本自己只是让他负责大概三十里,也就是正好一个时辰左右,战马快步奔袭的路程范围。
这是一个在当时作战条件下足够做出应对的警戒距离。
结果不出意料,高敖曹果然又把这个侦查范围往后又扩了十来里。
陈度丝毫不怀疑他要是手里再多点兵,估计敢去偷袭柔然前锋!
不过虽然一切结果在自己掌握之中,陈度却隐隐嗅出了一股不太一样的味道。
“回去告诉高队主我知道了。”陈度在马上一字一句地道,“你现在换匹马立刻赶回去……等等,带两匹马去!立刻赶回去告诉高队主,有什么新情况立刻差人来报,不要怕跑死多少匹马!”
传令兵赶紧接令而去,心里还嘀咕了下,怎么打了个胜仗,自己眼中战无不胜的陈军主反而如此催促?
……
过不多时,呼延族就从队伍前方拍马赶回来。
“陈兄弟如何了?”
“还是和先前一样,如我所料,三郎一连接灭了好几茬柔然前锋。”
“这不是好事儿吗?怎么我看那传令兵走得如此急促?还带了好几匹马一起走?”
“到前面中军大帐内再说。”陈度不多说,直接拍马前去。“今天营帐可安排好了?”
此时,徐显秀这边已经在和王桃汤的辎重部队汇合,按照陈度的命令先停下来。
然后等待陈度这边的大部队,一起与之汇合。
“安排好了!老五啊,就是老王、王桃汤他们,还有徐家四郎,已经在前方提前扎好了营寨!”
因为两队确实在先出发的距离上,还有辎重运输畜力有较大差别,所以陈度这边让他们先行找个合适地方先扎营,等待大部队。
于是到了第二天下午日落时分,两队终于会合。
自然也是士气大振!
特别是对那些原本估计着起码十天半月之后才能到怀荒松口气,已经开始有些民心动摇的难民队伍来说……
现在看到前面比起队伍雄壮许多的魏军,带着整齐辎重以及扎好的营寨在此等侯,
原本已经颇有些萎靡不堪的队伍爆发出阵阵欢呼声。
不过陈度也来不及享受什么边民中都传言什么自己料事如神啊之类的这种传言,直接就又在大营内进行了相当复杂,甚至引起了一阵阵骚动的集成。
从柔然大营缴获的那些财货,或者说于战时用处不大的,就分给了先前作战勇武陷阵之士。
而且陈度出手在普通兵卒看来,极为大方!
甚至军中已经有了传闻,说陈军主是不是什么沃尓沃世家?
那些先前在对阵柔然和斛律坞堡时陷阵,也就是相当于先登之功的兵卒,获得了几乎相当于三年的田租户调之赏。
其他兵卒也是各有赏赐。
甚至在行军过程中安分,且主动帮着军队负担行李辎重的边民牧民们,无论高车人还是汉人,也都分到了起码相当于一匹布的赏赐。
一时间,自然是军心民心振奋。
而后,便趁着这等振奋之时,陈度趁热打铁,将自己连着两晚上赶出来的临时管制细则分发到了各队和难民之中。
这个细则比起之前更加严格,还临时加了几个规定,这都是陈度在这两天中发现那些难民行军过程中的问题,事后制定的。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战争中学习战争,其实都是一般道理。
具体来说便是顺便将刘灵助暗中报上来的几家不安定分子名单,专门分到一个派人重点监控的队伍里面。
另外还把刘灵助以及推荐的几个他认为得力还机灵的原来酋帅府的奴仆,都安插到各个小族群中。
就以强制摊派无家可归的奴仆之名,以五家一邻为单位照顾。
是的,别看从坞堡出来也就是两天时间,难民之中已经隐隐分出了几个派系!
有些人有些家已经被孤立起来,在分食物方面甚至遭到了不公待遇,甚至还有被抢的!
当然这些始终还是少数。
这些事情也都是行军过程中才发现,并因之而制定相关规矩,趁着此时陈度恩威并施之时,一并施行下去。
诸如这等种种锁碎细琐之事,基本分摊安排完毕后。
在中军大帐之内,陈度才和先前带兵先走的徐显秀,还有王桃汤等人再次会合。
其他军官都在带着人按照原先预定计划重新集成队伍。
“那,徐家四郎,你家长兄,已经随着斛律石北投柔然去了。”
开场一见面,陈度就对着面色有那么一丝复杂的徐显秀直接说道:“你家长兄并未身死战场,而是随着斛律石北投柔然去了。”
“属下明白,那便是他自绝于大魏了。”面甲复盖下,倒是看不出徐显秀脸色有什么其他变化。
只能听到一声似有似无,象是如释重负的叹气。
此时陈度也不再多说徐英的事。
其实这已经是想象中最好的结果,如果真在自己手下杀了这个徐显秀的长兄,和徐显秀乃至怀荒徐氏关系必然变得十分微妙。
眼下更重要的,是陈度嗅到一丝不寻常味道的柔然前锋行动。
“这么说的话,三哥……高队主那边,已经歼灭了好几股小股柔然先锋骑兵了?”
在简单跟这些人通报了一下战场情况之后,徐显秀就好象仿佛之前没有听到他家长兄大哥的事一样,完全沉浸到陈度也同样认为不同寻常的这个消息之中。
“说下吧,说下你们的想法。”
王桃汤、徐显秀、呼延族三人各看一眼,最后还是徐显秀率先发言。
“此事不寻常就在……各位请看陈军主带的地图。”
此时大家已经知道了陈度有个古怪习惯,到一个地方,总是收集当时所有的地图、所有册子。
当时从坞堡收东西抄斛律氏家的时候,就把酋帅府内各种文书文档全给打包了!
只能说让呼延族、高敖曹们十分的不理解!
金银财宝不拿也就算了,什么女婢都塞到给大军后勤营中也就算了,拿这些文书算是怎么回事?
逃命打仗的时候要这些东西有什么用?
当时整理的那一箱箱文档,里面就有地图。
不过现在看来,这些斛律氏绘制的地图上,不仅各种各样山川水域、田亩牧场,各种地图都是一应俱全。
现在全用上了。
徐显秀指着地图上几条线,“这就是陈军主,根据高队主击败柔然斥候来报画出来的,也就是柔然前锋出现的位置。”
“我认为柔然人这一波行动十分蹊跷!”
地图上的几条线这样划过,呼延族还是一如既往反应慢半拍,没有看出来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那不就是柔然前锋被抓了好几批吗?
“不是这样。”徐显秀耐心解释,“从这些方向来看,你没有发现从东到西几乎是每相隔一两里路就有柔然前锋出现?而且就象是一把扇子张过来一样……这个应该叫……”
“叫渗透侦查。”陈度脑中突然冒出这个词,嘴上自然而然说出来。
“渗透……”
呼延族当然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这个词是什么意思。
陈度也就按照他们能理解的方式稍微解释了一下。
“这么说来,陈军主说的这个渗透侦查,”
“就是最最奇怪之处!”
一直沉默寡言的王桃汤这时候也开口了。
此前的他一直有点放不开的意思,直到被陈度委以重任带着预备队,而后带着这些辎重部队一路前进后,都算是十分得力。
现在似乎自信也上来不少。
“奇怪就奇怪在如若我们寻常派出斥候侦察,最多一两路、三路齐头并进就是,”
“可是你们看他们的队伍好几个方向。徐家四郎说的不错,似乎就是象一把扇子,把整片地方都给屏蔽住一样。”
这些人在说什么了。看来自己的意识,从听到高敖曹消息开始就警觉的嗅觉是对的。
“王桃汤怀疑的不错,虽然高队主抓了好几批柔然斥候,可是最多不过十来骑,少的甚至只有几骑,换句话说,他们在绕一个更大的弧形围过来。”
“根据最远的抓到的柔然前锋斥候位置,你们看。”
然后,陈度就在地图上画了一个极大的弧圈,
那这个圈的左右两端明显超过了柔然前锋斥候被发现击败的位置。
“高敖曹他抓住的这些难道是所有柔然斥候吗?我们现在不得不考虑一种最差的情况,就是柔然斥候要比我们想象中还要大的范围搜索过来了。”
呼延族从刚才开始听着,眼睛就一直眯在一起,终于在大家一句接着一句中,象是开窍了一般。
然后也是猛的突然拍了临时搭起来的简易木桌!
甚至因为动用上了土行真气,一下子是差点将这本身就不坚固的木桌给拍散架!
呼延族似乎完全也没在意这些,口中急促来言,神色一下子变得极为不安:“不对啊,坞堡的位置已经是固定的,就在黑水河边,这边柔然大军来肯定要朝着坞堡过去的!”
“展开这么大范围搜索……他们想抓住谁?难道说是……”
“……是我们。”陈度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认真地言道,“而且还不止这表面上的搜索这么简单,如果柔然跟撒豆子一样派斥候侦查出来,很可能已经发现了我们前进的痕迹。”
“也就是说他们眼下第一个攻击的目标已经不是坞堡,而是可能换成了我们。”
“或者再准确点说,是我们带着的这些难民。”
“所以才要派出如此多且极度分散的斥候,就是要抓住可能行军位置不定的我们。”
陈度总结完,明明还算有些带着落日馀晖温暖的营帐之内,就象是一阵北风刮过。
柔然大军前锋如果抛弃坞堡全力来追的话,甚至不顾之前为止陈度烧毁的行营,也不顾什么老营中军行军扎营之所,而是直扑自己的话。
估计可能最快明天或后天,成建制且高敖曹这些后卫侦察部队无法抵挡的先锋就会与自己接触交战!
所有人都看向陈度,想看着陈度能够拿出什么法子出来?
可看到陈度只是摇了摇头。
只是陈度自己心中所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难道阿史那土门真是个反复小人?
……
……
“阿史那土门,你先站起来回话吧。”
大帐之内一个声音从里面传出,明明声音不大,却颇有些摄人心神之感!
是的,这就是阿那瓌的声音。
乃众人传闻中的草原第一长生天高手。
修为层次没有人知道。
寻常人根本无法得见其尊颜。
阿史那土门虽然身为突厥部族酋长,手里可是在柔然帝国的部族排名之中却是最底层。
所以即便是来汇报前方紧要军情也不得入帐,只能一脸着地,整个人跪伏在大帐之外。
营帐内,似乎还响起一阵阵奶声奶气的女孩声音,据说那就是阿那瓌的女儿,也就是蠕蠕公主。
“你是说有个叫陈度的汉人毁了我们前方行营?”
“是!”
“而且还是那高车斛律氏首鼠两端,致使破六韩孔雀大败?”
“是!”
然后帐篷整个就安静了,这华贵无比可以容纳起码百人的奢华行军大帐,竟然一点声音也无。
阿史那土门只感觉好几滴汗就这么顺着自己后颈流了下来,匍匐在自己身边的破六韩常也是一句话不敢说。
“我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阿史那土门鼓起平生之中最大的勇气,咬着牙,依旧一动不动,跪在大帐门前。
然后这一次自己是真感觉到了什么叫做传闻中的草原长生天第一高手的杀气!
汹涌而出!
几乎将自己吞没!
虽然阿那瓌没有说话,但意思已经明摆出来:败军之将,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臣请带一枝精兵,连夜突袭斛律坞堡,为大军先前驱!将功赎罪!如若不成,死于坞堡底下,以报大汗恩情!”
汹涌而出的杀气突然一停。
然后从帐篷内传来了一声,如同是木磬敲打的声音。
这一下阿史那土门整个人差点泄力趴在地上。
是的,过关了。
这一声就意味着阿那瓌同意了自己的请求!
等到阿史那土门从帐篷前离开,在这奢华的中军大营之内,在一个被完全隔开的小隔间里,两人从刚才起就一身暴汗!
“看来,这阿史那土门的说法和你们两位有些不一样啊。”
“斛律石,还有……徐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