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度看着高敖曹离去的背影,说实话,自己心中是有那么些错愕的。
错愕就错愕在,高敖曹说的那句话,其实有好几层意思在的。
听得出来,高敖曹肯定是对自己说的那句话非常赞同,如何草原游牧以来,汉人就被撵着走。
众所周知,自孝文帝大力推广汉化至今不过,正好三十年。
三十年说长不长,说短当然也不短了。
可自从那晋室永嘉之乱后,胡汉之间差不多两百年的矛盾,岂是那么容易消除的?
所以高敖曹难得遇到自己,似乎对待胡汉问题上与他一般想法,且先前又密谋大事互托生死,自然是愿意保着自己回到怀荒。
可更深一层的意思,也就是出在这一句上。
那就是,高敖曹说的是只保着自己一人。
说白了就是,高敖曹依旧不那么认同自己的做法。
因自己即将带着回怀荒的坞堡,这些人可不止只有汉人。
而高敖曹不可能直接便把胡汉之别点出来,要知道现在这六镇本就是各种鲜卑高车杂胡们的豪帅大本营。
别的不说,就拿怀荒镇将于景来说吧,那是于忠弟弟。
于忠何许人也?那是在上一任北魏皇帝宣武朝,手握领军将军之职,也就是掌管禁军之人,后面更是扶持了当今胡太后和他儿子上位。
而于景则是朝中斗争失败后被赶到怀荒来的。
听名字自然会以为哥俩都是汉人,实则不然!
于忠于景所姓于氏,乃是孝文帝的太和汉化后所赐之姓,本姓万忸于氏,都是鲜卑人。
也就只有怀朔镇将杨钧,也就是后来隋朝伐陈大功臣杨素的曾祖,是正儿八经的汉人,弘农杨氏一脉。
更别说现在坐在洛阳那个位置上的还是姓拓跋的,哦不对,是姓元的鲜卑呢!
时至今日,那孝文帝力行的汉化风潮,隐隐有种被这些顽固的鲜卑代地贵族反扑的趋势。
对此无论是高敖曹,是陈度,都是心知肚明。
所以之前即便是只有自己和高敖曹两人在一起,高敖曹也没有直接点出来不愿带着坞堡里那些高车底层平民。
总之,高敖曹的意思就是:我虽然不那么同意你的做法,但你既做了,我跟着便是,并且还要保你周全。
看似矛盾,但是仔细一想,倒也能说得通。
那高敖曹是何许人?
是原本能在高欢身边,就是硬是不说鲜卑语的人。
是整个东魏朝廷都在说鲜卑话的时候,他高敖曹还能让高欢和他说华言的人。
一想到胡汉之间的事,陈度头又大了。
真说丢掉那些高车人只带着汉人回怀荒,其实也很难操作。
在这坞堡里,这些人平日里就已经互相通婚,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现在时间紧迫,根本也不可能做到如此。
柔然大军前锋就隔着三两天马上到!
而且对于这些底层老百姓来说,陈度也不会这么弃之不顾。
现在要紧的还是,如何安排这些愿意跟着自己一起撤的边民。
自己的想法其实很简单,而且有一个现成的例子。
那就是先前让那些第一批愿意投奔自己的边民自查,并且按照大魏这边传统的三长制先临时组织起来,效果还是挺有用的。
入城后自己已经收到了报告,已经抓住了所有混入边民中的细作。
如此这般照猫画虎,陈度想法便是把这些边民组织起来,而不是真的让他们成为难民,那样的话,混乱无序的他们会彻底拖垮自己的行军速度!
根据这些酋帅府中留下类似于行政管理的文书文档,挑出来可用之人。
然后让他们暂时担着五家一邻,五邻一里的里长,还有五里一党的党长。
这样一来,最最棘手麻烦的管理边民问题便暂时解决了。
至于坞堡之中那些本就充足的马匹,到时候也是能加快整个队伍往南边怀荒而去的关键所在。
至于甲胄和兵器器械,这个则是要到那个斛律石的小型武库里面加以搜查以后,才能知道。
算上俘虏和一些平时本就善射狩猎的牧民们,无论如何都能再凑出另外一支武装力量出来!
到时候传扬出去,自己带着一万大军,柔然人如何能得知是真是假?
……
……
“你说那个什么陈度……一个听都没听过名字的悍将,居然带着一万魏军?”
柔然前锋小队之中,破六韩常,也就是破六韩孔雀的儿子,此时一脸的惊愕。
“你知道一万大军是个什么阵仗吗,阿史那土门?!”
原本阿史那土门也没想到会在途中遇到破六韩常!
甚至看到这零零散散的柔然前锋突然靠近的时候,阿史那土门心中还一阵慌乱,这还没想好完整的一套说辞呢,要是万一没说好露了馅怎么办!
结果等靠近,发现是破六韩常的时候,阿史那土门才放了些心!
就只是个标准十人小队而已。
原来破六韩常是因为这几天内都没有收到父亲的消息。
所以自请从前锋之中脱阵而出,快马加鞭跑死了几匹马,想来看看到底情况如何。
于是在这半路上,遇到了同样全力往前跑、同样根本不在乎跑死多少匹马的阿史那土门。
两队相对运动,便在阿史那土门往北逃跑半天后相遇了。
阿史那土门心下稍安。
因为如果柔然前锋个个都不要命地跟这个破六韩常一样跑这么快的话,那陈度那边怕是要有危险!
陈度有危险,就等于自己有危险!
因为陈度捏着自己把柄呢!
大可汗知道了的话,自己下场如何不问可知!
阿史那土门早已在心中计较过了,自己就先按着陈度所说,依旧请命当先锋去攻坞堡,将功赎罪。
反正陈度说的嘛,坞堡到时候很容易就攻下!
这件事的本质阿史那土门其实也想明白了,那就是要把柔然前锋尽可能拖着,不往陈度的方向赶。
至于破六韩常,此时则是心急如焚,见面之后就看见这个风尘仆仆、满身血污赶到赶来的阿史那土门。
头上还十分显眼地把耳朵伤口给包了起来。
不问都知道,必然是最前方的劫骑遭了大败!
也就是自己父亲破六韩拔陵带着的兵,试探北魏那边六镇反应的部族!
“千真万确啊!千真万确!”
“我久在汉地多时,可从未听过这么一个……”破六韩常盯着阿史那土门头上那十分显眼的包扎伤口,欲言又止,“为何汉人还喜欢割人耳朵?这不是一向柔然人喜欢干的事儿吗?”
阿史那土门只做一副悲愤欲绝,与陈度不共戴天,指天为誓定要砍下陈度狗头的模样。
破六韩常心里总归还是抱着点极小的希望:“那我父亲他……”
“唉!”阿史那土门心中早就想好了如何说破六韩孔雀的事。
“你父亲他……唉,我也只在这里和你说说,关键时刻他并未顶住魏军,致使场面大坏!”
“若是可汗知道了,定然到时候怪罪于你!”
“还有你们带部来投的匈奴部族!”
破六韩常此时听闻消息如晴天霹雳,哪能思考许多?
眼前这突厥酋长连耳朵都被那个魔王陈度给切了!
还说要串成串儿!
说不定自己父亲的耳朵也……
想到这些,破六韩常悲从中来,已然是涕泗横流,马上拱手来言:“还请阿史那大人教我避祸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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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书有载:破六韩常,字保年,附化人,匈奴单于之裔也。世领部落,其父孔雀,世袭酋长。孔雀少骁勇。时宗人拔陵为乱,以孔雀为大都督、司徒、平南王。
常沉敏有胆略,善骑射。累迁平西将军。高祖(高欢)起义,常为附化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