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陈度三人即将到达坞堡南门的时候,立马听到了一个熟悉无比的声音,果不其然就是东方老。
东方老此时还不知道陈度如何在刚才就在城外如何上演了近乎奇迹般的以步制骑,只知道城外发生了凶险战事!
东方老也知陈度先前去了城南方向,心下正焦急无比,见陈度完好无损地回来,自然是心情越发激动。
所以没等陈度一行人到南门的时候,东方老便远远的喊了起来:“南门守卫东方老,见过陈队副!”
陈度纵马疾驰而近,也是微笑点头来对,这东方老看来是真心绪激动了,否则不至于将自己真名都给一不小心喊出来了。
呼延族早已知晓此事,故而倒是没什么反应。
而高敖曹反应倒是不一样了。
当时自己特意调来陈度手下这些兵卒来守南门的时候,并不曾知道这个东方老用了化名。
此时一听东方老这名字,转瞬间便用极为锐利的目光上下扫了东方老一番,看得东方老前所未有的忐忑,但仍是勉强保持了守门兵卒应有的挺立姿态。
“真是巧。”高敖曹个头也高,几乎和东方老一般,此时刚好对视,声音淡淡听不出其他东西,“不想在此遇见往日狱友。”
东方老一时尴尬,只得低头拱手:“东方老见过高队主,呼延队副。”
陈度倒是无所谓,高敖曹也知此人乃是陈度手下直管兵卒,当即也未再多言,只是用警剔到有些剜人的目光,又审视了东方老一遍。
“这么说来的话,从早上到现在再无闲杂人等出南门了?”
东方老点头,并把斛律坞堡那边派人来协助看门的事也一并说了。
就当高敖曹和呼延族都准备往城里走的时候,没想到陈度却再度停了下来。
却是从自己怀中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条来。
看得出来,这张纸条已经随着陈度身上好久了。
东方老也是个机灵的人,一看便知,陈度一直将这张纸条留在身边,似乎是等着看合适的机会将自己的这份家书派人送到怀荒。
“东方老,这次有一个重要任务交给你。”
陈度趁势一把握住东方老的手,将纸条塞到了东方老手中。
东方老自然是一脸诧异,没有反应过来陈度是要干什么。
甚至眼中还有些惶惶,心想莫非是自己的守门任务做得不够好,还是之前因为和高车人对峙出了乱子,以至于让陈队副难做了,现在将家书交还于自己,不帮着找人送了?
只不过如果是这样的话,可为何要这样握住自己的手?
要知道,握手乃是十分亲近的意思!
东方老正这边胡思乱想,陈度这边却是十分认真恳切而言:“这封家书,此次我有任务在身,时间也紧,一时无法找人帮你送。”
东方老点点头,本来这事帮自己乃是莫大的恩情,不帮也是理所当然。
再说了,之前陈度帮自己兜底南门守卫冲突一事,自己本就感激不尽了,哪来更多要求?
“队副,这本就是我不情之请,反倒是让队副费心……”这边东方老还没说完,陈度却突然打断。
“不,这份家书还是要送,不过是你亲自去找人去送。”陈度又从自己马鞍旁的褡裢中又掏出一张通行文牒,以及一封已经早就准备好的信件。
“当然了,如何转送家书乃是你私人之事,我要跟你说的是,这有一份公务要交于你。”
还没等东方老明白过来怎么回事,陈度已经催促开了
“你现在就走,去挑一匹最快的马,还有各种路上吃食盘缠,往怀荒那边去。”
“注意,这信只能你亲自呈交给镇将府于景大人,其他任何人不得拆开看。”
东方老低头一看,那信上分明用了泥封,自然明白此事关紧要重大。
且去了怀荒后,自己这边家书自然也可从怀荒传递回冀州渤海那边。
当下东方老心中更是感激,重重一点头,其他话语也说不出口,只郑重地说了一句:“除非属下身死,否则这个信件必完整地送到镇将于景大人府上。”
当即也不多说,拿上已经准备好的本是中午吃的饭食以及麂皮水袋子,翻身上马后马不停蹄,直接打开城门往城南怀荒大道方向而去。
当然,旁边也少不了几个陈度叫过来吩咐护卫他的边军骑兵,一行人马转眼间就远去了。
其他守门的汉人兵卒,以及斛律坞堡的私兵们,虽然心生迷惑,觉得陈度这事办得有点突然,但是转眼间对视一眼,互相间窃窃私语,倒是说出了个大概所以然来。
“看来丈量田亩的事,还有的说呢。”
“估计这是要往朝廷那边汇报了。”
“也不知道会不会出什么差错,回头别连累了我们就行了。”
所有人都以为,陈度派东方老等人过去,是为了向怀荒那边报告此次丈量田亩、清查隐户的初步结果。
只有高敖曹和呼延族知道,
这哪是通报清查田亩隐户的信,这分明就是一封通知怀荒这边坞堡紧急军情的信!
只不过现在除了呼延族、高敖曹、陈度以及上面的徐英、徐显秀两兄弟以外,所有人都并不清楚,他们将在这一两天晚上突袭柔然营盘的计划。
所以,陈度现在做的每一个动作举止,都被人视作是这位汉人队副,尽心竭力为坞堡这边丈量田地清查荫户所做的举动。
自然各种调度命令也是一路畅通无阻。
某种意义上,这场柔然突袭,乃至于早上在坞堡南门的这一次争端,也就有了点因祸得福的味道。
不过此时陈度倒是根本没有闲遐考虑其他人心里是如何想的,只是与高敖曹呼延族一起快步径直走街穿巷,回到了高敖曹的那一间偏房厢屋之中。
本来陈度还以为自己会在这附近撞见一些什么麻烦,譬如坞堡中那些在今天早上与自己起了争执的部民。
结果却发现,走到这高敖曹临时屋邸附近的时候,三人都十分意外,这附近非但没有什么惹是生非的人,反而被清得都十分干净!
只有一位在宅邸面前,先前陈度认识的那个在斛律酋帅府的大当家,远远看见三人走近,立刻就迎了上来:“见过高队主,陈队副,还有呼延队副。”
“我家斛律大人说了,这里的房间现在都清出来,以作三位商议丈田查户要事之用。”
呼延族和高敖曹自然还是有些惊讶,也没想到陈度撒的那个弥天大谎的效果居然这么好。
估计是柔然人的突袭以及陈度一举制敌,小胜了柔然人一场,这事传到了那个斛律石的耳中。
在斛律石看来,估计就是陈度为了自己的丈量田亩、清查隐户的事,还搭上了一些人命,估计也是小小感动了一把。
当然另外一方面,斛律石也怕这些关键要事被旁人听了去,所以会特意清空了这么一座大院宅邸给陈度三人之用。
陈度自然乐见此景,便朝着这位酋帅府管家一拱手,稍微道谢致意之后,就要一起进宅邸大门。
只是这时自己突然又想起一事。
这大宅院里原先好象还住了奴仆的,只不过正主还没回来。
若是到时候这一两天正主回来了,岂不多生事端。
现在已到了执行突袭营盘计划的关键档口,自己也不想在本来无关紧要的地方出差错,进而影响全局。
为了把这些不确定性降到最低,陈度稍一尤豫,停下脚步,转身朝向那本意要离去的酋帅府管家:“这家宅邸原主人是谁?”
那酋帅府管家却是放松地笑道:“陈队副在此安心住,就是这宅邸主人乃是斛律金,一时半会是不会回来了。”
那高敖曹和呼延族一听这名字,无非觉得又是什么斛律石族的人,当下也都没多在意,径直入了宅邸大门。
反而是陈度着实是愣了一会儿。
这件小插曲在旁人看来,根本就是平平无奇。
只有陈度自己深觉,这一小小坞堡之内,居然如此藏龙卧虎。
徐显秀就不说了,
居然还有斛律金!
呼延族也好,高敖曹也好,对斛律金不认识,那是很正常的。
可陈度认识啊!
斛律金,那不就是知名东魏、北齐歌唱家,还为高欢临终前献唱一首驰名古今的敕勒川么?
当然,他领兵打仗也是极为有能力的,堪称东魏北齐柱石,而且能在后期变成疯子的高洋手下得以善终,朝堂周旋功夫也是有一手的。
此时,看着陈度似乎在思索,那酋帅府管家都以为有什么自己招待不周的地方。
要知道,现在在酋帅大人那里,陈度可是上了关键招待名单的,说白了就是在陈度完成这个丈量田亩,清查荫户之前,都要尽量配合满足他。
这酋帅府管家略微有些紧张地来问:“如何?陈队副觉得哪里有招待不周到?”
陈度摇摇头:“只是觉得这宅邸主人名字有些熟悉而已。”
那酋帅府管家躬敬地一躬身:“都是斛律氏族的人,自从孝文皇帝太和十九年改制以来,斛律氏许多人都改了单名,想来陈队副有些觉得熟悉也是应当的。”
陈度却是突然来了兴趣:“只说这斛律金大人,却与我所知一人似乎有些渊源?”
“谁?”
“谁不知求良将,当如倍侯利?这倍侯利,如果我记得没错,那是斛律金大人的祖父吧?”
这酋帅府管家眼中露出惊奇之色,他着实没想到,这个汉人竟对斛律氏乃至高车敕勒族有如此多的了解!
“不错,那斛律金大人与坞堡主斛律石大人都是斛律倍侯利后世一系。只不过斛律金大人乃是嫡系一脉,故而更经常往返于洛阳、代北之间。这间宅邸平时并无人住,因此便也空了出来。”
陈度点点头,心里却想到了另外的事。
这管家几句话之间,可以拆出一些不同寻常的线索脉络出来。
比如说,这斛律石和斛律金之间必然有芥蒂,又或者没那么亲密。
否则的话,如何会将一个与自己亲密的同族同姓之人的屋邸让与汉人用?
要知道,那斛律石这些人对汉人可是有很深的成见。
而之所以自己要考虑这些,那便是因为此次突袭柔然营地之后,自己在这斛律坞堡必然不可能立足。
要知道,柔然大军随后便很可能很快便到,自己拖延也拖延不了多长时间,到时候这斛律坞堡会如何应对柔然可汗阿那瓌的报复,犹未可知。
还呆在这,说不定要成斛律石给阿那瓌的投名状!
而斛律氏可是高车部族望族,几乎就是数一数二的大姓了。
高车对于北魏来说,也是极为重要的一股军事势力。
自己现在要考虑的就是后路,在实力未真正起来之前,尽量不与大家望族交恶,特别还是斛律金这种未来的东魏北齐名将!
陈度这边小心思一顿乱转,挥手让那酋帅府管家离开了。
此时,高敖曹和呼延族已然在偏房中等着自己了。
再次回到这个高敖曹的偏房厢屋,陈度自己颇有些感慨。
距离自己大半夜到这屋子商议,再到凌晨黎明时候被呼延族拉出去,拢共时间算起来,明明才过去半天不到而已。
却感觉如同过了十天半月一般漫长。
许多事情已经改变,许多事情也已经无法回头。
许多事情,已经箭在弦上。
这一次,陈度领头静坐,呼延族和高敖曹紧随其后。
三人依次坐定。
高敖曹正要开口,陈度突然来了一句:“等等,以后不妨形成一个惯例。”
陈度这话一说,高敖曹和呼延族没明白是怎么回事,齐齐迷惑地看向陈度。
只见陈度从旁边拽过来笔墨还有白纸。
并未多做解释,而是先问向高敖曹。
“三郎,之前你与我说的,我细细整理了一下,刚才在脑中已经整理成了几条。现在写下来,待会你看一下有无错漏。”
高敖曹只是愣住片刻,很快反应过来,陈度又是要做他们之前各种预备法子一般的这种条陈记录了。
摇头失笑:“如果我们真能躲过此劫,回头我定然举荐你去渤海,在州郡那边辟召你做个长史主簿。”
长史主簿的职责,陈度自然再清楚不过,就相当于办公厅主任,州郡刺史太守们的秘书嘛。
陈度只是笑着摇摇头,接着就把高敖曹所说的每一条给详细写了下来。
然后,高敖曹在一边看,越看是越发赞叹!
居然一条不差!
而呼延族则是越看陈度所列,越发心惊胆战,自己此前并不知道如此多细节:“那什么突厥人如此厉害?我们还袭营么?”
陈度笑道:“我们还有可以全权调动的高车突骑呢,如何不袭?如若我猜的不错,按照今天那河面湿滑化冻程度来看,说不得明天凌汛水就要来,明晚便是我们大举袭营之时!”
一听到袭营,高敖曹肉眼可见的激动兴奋,结果却被陈度按了下来:“不过,在此以前,我们却是要分一下如何袭营的任务,以及后续如何善后撤退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