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夏在心里狠狠告诫自己,甚至暗中掐了一下自己的掌心。
‘这是师傅!是授业恩师!林夏,你脑子清醒点!世界之大,何处无芳草?更何况,有些界限,碰了就是万劫不复!’
就在林夏内心波涛汹涌,努力平复呼吸和心跳时,一声带着几许玩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近乎调侃的轻笑响起。
“呵…”
比比东不知何时已走到了林夏面前,那双深邃的紫眸带着洞悉一切的了然,正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极力掩饰的窘迫。
比比东微微俯身,凑近了些,淡淡的幽香钻入林夏的鼻尖,让他的身体绷得更紧。
“怎么?小家伙,”
比比东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和戏谑,与往日教皇的威严判若两人。
“才七岁的小娃娃,就知道男女有别了不成?连看都不敢看师傅一眼?”
那语气,仿佛在逗弄一个过分害羞的小宠物。
林夏闻言,头皮一阵发麻,知道自己的小动作根本瞒不过这位心思如海的女教皇。
抬起头,脸上努力挤出一个尴尬又带着点讨好的讪笑,不敢再直视对方,眼神飘忽地落在比比东肩头前方一寸处,连忙解释道:
“师傅您说笑了。弟子并非不敢看,只是…只是…”
林夏深吸一口气,语气变得郑重而真挚,带着一种在这个世界孩童身上罕见的通达。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老师待弟子恩重如山,传道受业,弟子心中唯有敬仰与感激,不敢有丝毫亵渎之心。视老师如父,这份尊重…是弟子发自内心的。”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当这八个字清晰地落入比比东耳中时,她脸上那抹玩味的笑容骤然凝固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冻结。
那双刚刚还带着戏谑光芒的紫罗兰色眼眸,瞬间失去了焦距,变得空洞而遥远。
如同精美的琉璃骤然蒙上了一层厚厚的寒霜,所有的光亮都被吸走,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幽暗。
“父…”
一个极其轻微、几乎只是气流摩擦的音节从她唇齿间溢出,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颤抖和…冰冷彻骨的恨意。
林夏清晰地看到,比比东的身体微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巨力狠狠击中。
原本随意搭在身侧的手指猛地收紧,白皙的手背上青筋瞬间凸起,指甲深深地嵌入掌心,留下几个刺目的月牙形印痕,甚至带出了一丝微不可察的血腥气。
一股难以形容的、几乎凝成实质的悲伤、痛苦和深入骨髓的怨毒从她身上无声地弥漫开来,瞬间取代了方才的轻松。
周遭温暖的晨曦似乎都骤然降温,空气变得粘稠而沉重,压得人喘不过气。
林夏的心猛的沉了下去。
林夏知道,自己那番出于维护伦理、表达尊重的肺腑之言,无意中像一把最锋利的匕首,精准无比地刺入了比比东心底那道从未愈合、脓血横流的伤口——千寻疾!
那个她曾经敬若神明、视作生父般依赖的恩师!
那个给予她力量、地位,却又在她最无防备、最脆弱的时候,以最残酷、最肮脏的方式将她拖入地狱,彻底摧毁她所有信仰和人生的…恶魔!
林夏能理解。
不,或许不能完全感同身受那种刻骨铭心的痛苦和背叛,但他能想象。
一个被自己视作父亲的人,夺走了她的一切,爱情,清白,尊严,甚至未来的希望。
这种伤害,足以将任何一颗心碾碎成齑粉,化为最绝望的坚冰与毒火。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句话,对别人是恩义,对比比东而言,就是最恶毒的诅咒,是她一生梦魇的铁证!
寝宫外的空气死一般寂静,只有远处鸟儿偶尔的啁啾声,更显得此地的压抑。
妙蛙草似乎也感受到了那股沉重到令人窒息的情绪,发出不安的低鸣。
“达呐”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漫长的一个世纪。
比比东终于从那仿佛能将灵魂都冻结的深渊回忆中挣脱出来一丝清明。
比比东缓缓的、极其缓慢地松开紧握的拳头,掌心那点血色被她强大的魂力悄然蒸干。
那空洞的紫眸重新聚焦,目光落在眼前这个低着头、眼神里充满了理解、担忧和一丝自责的少年身上。
那双眼睛里,没有畏惧她的失态,没有好奇打探秘密的窥视,只有纯粹的…担忧和为她而生的难过。
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涌上比比东心头。
是刺痛?是慰藉?还是一种久违的、如同寒冰深处被投入一缕微弱烛光的微温?
比比东自己也分不清。
比比东不再说话,只是向前一步,动作显得有些突兀,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在林夏略带错愕的目光中,比比东伸出了她那刚刚还紧握得出血的手,此时却异常平静地、轻轻地拉住了林夏的手腕。
比比东的手掌冰凉,如同上好的寒玉,但这份凉意中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坚决和…
一丝林夏从未在她身上感受过的、近乎脆弱的依赖感?
仿佛在确认什么,又仿佛在汲取某种力量。
比比东低下头,视线落在林夏仰起的、尚显稚嫩的脸庞上,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映着她此刻复杂的神情。
比比东的声音低沉了下去,带着一种仿佛穿越了漫长时光的疲惫和一种沉重的感慨,一字一句清晰地重复道:
“是啊…一日为师…一日为师啊”
那声音里没有了之前的戏谑,也没有了平日的冰冷威严,只有一种浓得化不开的悲伤、自嘲和对命运无常的深深无力感。
仿佛在这短短几个字的重复里,道尽了她半生的痛楚与挣扎。
握着林夏手腕的力道,无意识的加重了一分,像是在抓住某种真实的存在,将他那句“终身为父”所带来的冰冷业火驱散。
林夏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感受着手腕上传来的那份冰凉与力度,用眼神传递着自己的理解与无声的陪伴。
林夏知道,任何言语在此刻都是苍白的。
良久,比比东眼中的波澜渐渐平息,那压得人喘不过气的悲伤与怨毒如同潮水般退去,深吸了一口气,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坚定,仿佛刚才的脆弱从未发生。
比比东松开了林夏的手腕,那股沉重的气氛随之消散。
“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