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桶？”小萨鲁法尔，这位年轻的、血液里流淌着地狱咆哮家族荣耀的督军，他看着讲台上那个白色的、造型古怪的“宝座”，感觉自己的智商和尊严，都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侮辱。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战斧的斧柄。他很想冲上台去，用他那柄曾经劈开过无数恶魔头骨的战斧，将那个可笑的白色玩意儿，和那个满嘴胡言乱语的人类，一起劈成碎片！

“安静！”

一只如同山峦般沉稳、厚重的大手，按住了他的肩膀。

牛头人酋长，没有看他。他的目光，只是死死地盯着讲台上那个正在侃侃而谈的男人。

“——根据迪菲亚中心医院”的临床数据统计，在过去的三个月里，西部荒野的常住人口，增加了百分之二百。但是，因为痢疾、霍乱等，由水源污染引起的肠道传染病发病率，却下降了百分之九十五！”

范德的声音，通过魔法扩音设备，清淅地传入了每一个部落勇士的耳朵。

“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我们通过创建一个完善的、复盖了所有生活区的下水道系统”，拯救了至少三千个，本应因为喝了不干净的水，而痛苦死去的生命！”

“三千个！”

整个露天课堂，鸦雀无声。

那些原本还觉得这个课题有些荒谬可笑的兽人和巨魔，脸上的表情，渐渐凝固了。

他们想起了营地里那永远无法散去的恶臭。

他们想起了他们的孩子，因为腹泻而脱水，变得奄奄一息的、痛苦的模样。

他们想起了他们的萨满，在面对那些看不见的、摸不着的“瘟疫”时，那无能为力的、绝望的眼神。

而现在，这个人类，却用一种最简单，最直接，也最让他们感到羞辱的方式告诉他们。

解决这一切的，不是什么强大的魔法，也不是什么神灵的赐福。

只是一个，小小的、洁白的马桶。

和一个他们甚至从未听说过的，埋藏在地下的“下水道系统”。

这堂课，持续了整整一个上午。

范德，没有讲任何高深的理论。

他只是用最简单，最直白的语言，和一幅幅由侏儒工程师，连夜绘制的、充满了视觉冲击力的解剖图和结构图，向这些大脑里还停留在“部落时代”的勇士们，普及着“细菌学”、“公共卫生学”和“流体力学”的基础知识。

当课程结束时，几乎所有的部落勇士，都用一种看“怪物”一样的眼神看着范德。

在他们的认知里，一个强大的领袖，应该精通武艺，熟悉兵法，能带领他们在战场上取得胜利。

但这个人类，却在跟他们一本正经地讨论着如何更科学地处理粪便。

这是一种，彻彻底底的、从世界观底层，发起的降维打击。

下午，培训进入了第二阶段。

一“标准化作业流程”实操课。

六千名部落勇士，被带到了一个巨大的、刚刚落成的“一号培训车间”。

这个车间，比奥格瑞玛的议事大厅，还要宽敞，明亮。

地面，是光滑的、坚硬的混凝土。

头顶，是纵横交错的、闪铄着魔法光芒的照明渠道。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好闻的、属于新木材和机油的混合气味。

他们被分成了三百个，二十人一组的小队。

每一个小队，都分配到了一个由黄线划定出的、标准的工作局域。

局域里，摆放着一些他们从未见过的、结构简单的工具。

——几把尺寸统一的铁锤，几盒规格相同的铁钉，和一堆被切割得，分毫不差的、标准尺寸的木板。

他们的教官，是汤姆。

这个曾经，因为嫉妒和愤怒，而第一个向兽人扔出石头的年轻人，如今已经成长为了一名穿着笔挺的蓝色工装，胸前别着“金牌教官”徽章的、冷静而又严苛的迪菲亚集团，基层管理者。

“你们今天的任务，很简单。”

汤姆，站在一个高台上，他那年轻的、却充满了不容置疑力量的声音，回荡在整个车间。

一组装木箱。”

他指了指旁边，一个由他亲手制作的、完美的、可以作为样品的木箱。

“长，三十公分。宽，二十公分。高，十五公分。”

“每一块木板，用四颗铁钉固定。铁钉，必须完全敲入，钉帽，不得高出木板表面。箱体，必须方正，对角线误差，不得超过两毫米。”

“现在，开始！”

汤姆，按下了手中的一个，由侏儒制造的、可以精确到秒的计时器。

整个车间，瞬间响起了一片充满了混乱和不屑的嘈杂声。

“木箱？！”

小萨鲁法尔，看着眼前这些如同儿童玩具般的木板和铁钉，他感觉自己的肺都快要被气炸了！

“我能用双手，打造出一台可以砸开暴风城城门的攻城车！你，现在，让我，来钉一个，连地精都能做出来的破箱子？！”

他一把抓起一把铁锤，和几块木板。

他甚至，都懒得去看什么“标准”和“尺寸”。

他只是，凭借着一个战士的直觉，和那恐怖的、足以捏碎钢铁的力量，在不到三十秒的时间里，“砰砰砰砰”，就粗暴地，将一个木箱给拼凑了出来。

“看！这样，不就行了吗？！”

他将那个，歪歪扭扭的、几颗铁钉甚至都从另一边穿出来的“木箱”，重重地砸在了地上，脸上写满了“不过如此”的轻篾。

然而，汤姆只是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他甚至都没有走下高台。

他只是对着旁边一个同样穿着蓝色工装的、人类的“质检员”，做了一个手势。

那名质检员走了过来。

他没有说话，只是从他的工具包里拿出了一把刻着精密刻度的丁字尺，和一把更加古怪的、可以自由伸缩的卡尺。

他将丁字尺靠在小萨鲁法尔的“作品”上。

摇了摇头。

他又用卡尺，量了量箱体的对角线。

再次摇了摇头。

最后，他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地，在那个箱子上一推。

“嘎吱——”

那个由部落最勇猛的战士，用“荣耀”和“愤怒”，打造出来的木箱，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

然后，散架了。

变成了一堆，毫无用处的废木头。”

，整个车间，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原本都抱着和小萨鲁法尔一样想法的部落勇士，都象被施了石化术一样，僵在了原地。

小萨鲁法尔的脸，涨成了猪肝色。

他看着那堆散落在地上的木板，他那颗被战火和荣耀，淬炼得坚硬如铁的心，第一次产生了一种名为“挫败”的、陌生的情绪。

“下一个。”

汤姆的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感情。

他指着墙上，一个巨大的、由奥术水晶构成的光幕。

光幕上，正实时地跳动着三百个小组的、冷冰冰的数据。

【第一小组】

完成数量：0

合格率：—

平均耗时：—

综合评价：f

【第二小组】

完成数量：0

平均耗时：—

综合评价：f

“今天下午五点之前。”

汤姆的声音，如同西伯利亚的寒流。

“综合评价，达到c级以上的小组，晚上可以享用b级技工套餐”。”

“至于，评价为f的小组————”

汤姆笑了笑。

“食堂，为你们准备了充足的，最纯正的，由杜隆塔尔风沙和仙人掌汁，混合发酵而成的黑面包。”

“我不服！”

人群中，爆发出了一阵，压抑的、充满了不甘的低吼。

前一秒，还对这种“儿童游戏”，充满了不屑的部落勇士们。

下一秒，就用一种充满了竞争和战意的眼神，看向了自己身边的“同伴”！

仇恨，和轻篾，并没有消失。

它只是，被范德用一种最简单，最粗暴，也最有效的方式，转化成了另一种更原始，也更具有建设性的力量。

——内卷。

萨尔没有动手。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凯恩的身边，看着眼前这幅充满了荒诞和混乱的画面。

他看到小萨鲁法尔，在经历了最初的挫败和愤怒之后，终于放下了他那可笑的“战士的荣耀”。

他开始笨拙地模仿着旁边，那个一直在默默观察的人类质检员的动作。

他开始学习如何正确地握锤。

他开始学习如何用另一只手，扶稳铁钉。

他开始学习如何将每一颗铁钉，都精准地，敲入到预留的孔洞里。

他的动作，依旧粗暴，依旧充满了不耐烦。

但他，在学习。

在被迫地，将自己那狂野的、不受约束的“个性”，一点一点地，打磨，然后塞进那个由“标准”和“规则”，构筑起来的、冰冷的模具里。

而凯恩，这位牛头人酋长，则展现出了与他那魁悟体格，截然不同的、惊人的耐心和智慧。

他没有急着动手。

他只是带着他的那群同样高大的牛头人族人，围在一起。

他将整个“组装流程”，拆分成了四个最简单的步骤。

—“取料”，“定位”，“钉合”，“质检”。

他让两个最强壮的牛头人，负责最简单的“取料”和搬运。

他让两个最细心的牛头人，负责最需要精度的“定位”和划线。

而他自己和另外几个力量和耐力最均衡的族人，则负责最关键的“钉合”步骤。

他们形成了一条，最原始，最简陋，却又无比高效的流水线。

“砰！”

“砰！”

“砰！”

铁锤，以一种充满了节奏感的、稳定的频率，敲击着铁钉。

第一个合格的木箱诞生了。

墙上的光幕，数据瞬间刷新。

【第七十七小组（牛头人）】

完成数量：1

平均耗时：15分32秒综合评价：e—

虽然评价依旧低得可怜。

但那刺眼的“0”，终于被打破了！

整个车间，所有部落勇士的目光，都瞬间聚焦在了凯恩和他的小组身上！

他们的眼中，充满了震惊，和一丝难以置信。

萨尔看着凯恩，和他那群配合默契的族人。

他看着那个已经初具雏形的“流水线”。

他那双总是如同天空般清澈的蓝色眼睛里，第一次闪过了一丝名为“顿悟”

的光芒。

他好象明白了什么。

他缓缓地走上前。

没有添加任何一个步骤。

他只是站在那条“流水线”的旁边，象一个幽灵。

他在观察。

在用一个“大酋长”的、战略家的视角，观察着整个流程的运转。

片刻后，他开口了。

他的声音很轻，却清淅地传入了每一个牛头人的耳朵。

“布罗克，你的步子小了。你每次从料堆走到工作台，需要七步。而其他人，只需要六步。你浪费了一步的时间。”

“卡恩，你敲钉子的频率，不稳定。你总是在敲完第三颗钉子后，习惯性地停顿半秒。这个停顿毫无意义。”

“还有你，凯恩。”萨尔的目光，落在了这位牛头人酋长的身上，“你作为最后一个环节，承担了太多的工作。你应该，把质检”这个步骤分离出去。让一个专门的人，来做这件事。”

凯恩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他看着萨尔，看着这个，年轻的，却总能看到他们看不到的东西的大酋长。

他缓缓地点了点头。

流水线，被重新优化。

效率，瞬间提升了百分之三十！

墙上的光幕，数据再次跳动！

【第七十七小组（牛头人）】

完成数量：5

平均耗时：10分08秒综合评价：d

这个成绩，瞬间引爆了全场！

所有部落勇士，都用一种看“神迹”一样的眼神，看着萨尔和凯恩！

而萨尔，却没有丝毫的得意。

他的眉头反而皱得更深了。

他转过身，走向了那个一直站在高台上，冷眼旁观的人类教官。

“汤姆主管。”

萨尔，用了一个让汤姆都感到有些意外的称呼。

“我有一个问题。”

他指着墙上那个冰冷的光幕。

“那个东西。”

“它，是如何知道我们每一个小组的，实时数据的？”

汤姆看着这个高大的兽人。

他穿着一身和自己身上，一模一样的蓝色工装。但他那与生俱来的、属于部落大酋长的威严，却象一件无形的披风，让他在人群中，显得如此与众不同。

“你说那个？”

汤姆顺着萨尔的手指，看向墙上那面巨大的奥术光幕。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属于“技术人员”的、充满了优越感的、淡淡的笑容。

“那是迪菲亚生产数据实时监控系统”。”

汤姆从他的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和雷诺·贝尔手中那个类似的、小巧的、闪铄着微光的数据终端。

“每一个工作台的下方，都安装了一个由侏儒工程师设计的微型魔能感应器”。”

汤姆的手指，在数据终端上，飞快地敲击着。

墙上的光幕，画面瞬间切换。

一个由无数绿色线条和符文构成的、三维的、实时演算的工厂透视图，出现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每一个小组，每一个工位，甚至，每一个人的动作，都被转化成了一条条不断跳动的、冰冷的数据流！

“这些感应器，可以捕捉到你们的每一个动作。你们挥舞了多少次锤子，使用了多少颗钉子，甚至，你们的心跳和体温变化————”

汤姆指着屏幕上，小萨鲁法尔那个，代表着“愤怒”的、鲜红色的数据模型。

“————所有的一切，都会被转化成数据，然后，通过地下的魔网光缆”，实时传输到这里，和雷诺总管的中央服务器。”

“我们的阿尔法”零号服务器，会对这些数据进行分析，比对，然后给出最客观，最公正的绩效评价。”

，”

整个车间，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如果说，“马桶”和“流水线”，只是让他们感受到了“文明”和“效率”

的冲击。

那么，眼前这个能将他们的一切，都转化成冰冷数据的“监控系统”，则让他们第一次，发自骨髓地感到了一股，名为“恐惧”的寒意！

他们感觉，自己不再是一个个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战士。

而是一个个，被摆放在实验室的玻璃皿中，被一群穿着白大褂的、疯狂的炼金术士，用各种仪器，观察着，分析着，记录着的小白鼠。

“这————这是————邪恶的魔法！”一个巨魔巫医，用颤斗的声音尖叫起来，“它，在偷窥我们的灵魂！”

“不，这不是魔法。”

萨尔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恐慌。

他看着那面不断闪铄着数据的光幕，看着那一个个被精准量化的“价值”。

他那双蓝色的眼眸中，那丝刚刚燃起的“顿悟”之火，在这一刻，被一盆名为“现实”的冰水，给彻底浇灭了。

他终于明白了。

范克里夫，那个男人，他真正的、最可怕的武器，不是什么“联合收割机”，也不是什么“kpi考核”。

而是这个。

这个可以洞悉一切，量化一切，控制一切的“大数据”系统。

他，将整个西部荒野，都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精密的、由数据驱动的利维坦。

而他们，这些刚刚踏入这个新世界的“部落勇士”，从一开始，就只是这个巨兽体内一个可以被随时替换的渺小的细胞。